大四上的学期总结,叫做“蜻蜓之眼”,也是中国当代艺术家徐冰先生电影处女作的片名。

“蜻蜓之眼”源自徐冰在2013年的构思,将包括整容、变性、直播在内的各类中国社会话题作为主题,以上万小时的监控录像为素材进行剪辑制作而成。至今未能在中国大陆公开上映。

我是今年7月去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UCCA)闲逛时,碰巧遇到徐冰先生的展览,才有幸得以一瞥这部电影的真容。 上万小时的监控录像,模糊而相似的人群,以及那些从旮旯里抠出的高速运作的琐碎片段,构成了这部电影。 边看这部电影,我边在想,这些监控里的每一个人,其实都是我们自己。


我最近常常在思考,在过去的三年里,我是否过分地表现出了一种我们学院或者我们行业的人所特有的焦虑,并将这份焦虑在不经意间传递给了其他人。比如说当学弟学妹问我“毕业后怎样才能进BAT?”时,我总是会碎碎念着,大一边搞好绩点边学一些基础技能,大二做项目做比赛,大二暑假去二线厂,大三争取秋招实习时直接去一线厂,如果去不了就去TMD这类公司,明年春招实习生时再跳槽,然后秋天拿转正校招offer。 诚然,这是我们总结出来的最稳妥的一条道路,如果顺利走下来,基本不可能进不了国内一线大厂。而针对想保研的、想出国的学弟学妹,我们又有别的路线、别的坑可以分享。虽然政策不停在变,但有了这些hints,总好过我们当年凭空起楼、无米为炊的慌乱。

以上,听起来似乎是一件好事。

可我最近时常反思,这样的“路线”是否过于公式化,以致于抹杀了个性化的选择,是否将所谓“成功”定义在了太狭隘的范围,好像如果不能落在 [‘就业大厂or高薪’, ‘保研top名校 or 名导’, ‘出国top school or 名导’ ]这样的区间里,就称不上是过了“成功”的四年,又或者,这样的“路线”是否会让越来越多的人,在自身基本能力(提问能力、搜索能力、解决问题的能力)还未打牢的情况下,一昧追求投机取巧。 明明大学存在的根本,是“立德树人”,是让我们从应试教育里走出来,找到真实的自己。 今年,越来越多的人开始用“浮躁”和“焦虑”来形容自己。我不知道是社会大环境导致,亦或是我们学院过于紧凑而匆忙的学业所致。可是每个人都很着急,为自己的前程,也为那虚无缥缈的未来。即便我们这些已经尘埃落定的人安慰学弟学妹们,“你们现在已经比我们当年强很多了。”(真心话)、“我们当年真的什么都不知道”(真心话),可他们依然会摆出一副焦虑的面孔,让人看得心疼,却无从是好。 而在他们已经如此焦虑的时候,他的父母、辅导员,可能还会进一步在他耳边念紧箍咒,因为这些大人迫切地需要将大人身上的压力,也转移出去。

在工业界,我同样感受到了很多焦虑。 没买房结婚的同事犯愁该在哪里定居买房;结了婚的同事犯愁生小孩耽误工作,影响仕途;有了小孩的同事则愁着各种学杂费和学区房,还有远不够分的生活精力。 刚入行一年的要么在发愁如何提升技术能力,要么在思考跳槽和转行,入行几年的愁着升职和业内知名度,等到了 35岁,一大把人一边发愁职场危机,一边发愁小孩和父母的身体健康。当然,还有更多人担心的互联网寒冬……

在《这个杀手不太冷》里——

Mathilda 问 Léon:“Is life always this hard, or is it just when you’re a kid?”。 Léon 回答说:“Always like this.”

佛学里说,众生皆苦。

在这样的高压下,人群逐渐分成了两派。一派拼命追赶着俗世的价值观,希望从中获得认可,这之中有人成功了,名利双收,也有人发现自己自己穷尽一生追赶不上,于是停留在自己的小圈子里,将这份追赶的重任移植到了他的子女上。另一派则更自由散漫,他们往往有着小康和幸福温馨的原生家庭,本就不存在太多欲望。于是在探头看了一眼那些奋起追逐的人,发现并没有什么让他们感兴趣的事物之后,便头也不回地扎进了自己的世界里,用自己的评价体系来评价着所有事物,度过自己的人生。 两派之间说不上孰好孰坏,不过都是个人选择罢了。

而我呢?我是两派中的骑墙派。

我承认,一直到2017年秋季,我都更偏向于第一派,将自己的幸福指数和个人价值压得很低很低,努力,甚至可以说是拼命抓住身边的每个机会,尝试了很多种可能(当然也花式失败和被嘲)。我整夜整夜的失眠,敲键盘到静脉曲张,右手臂整个麻木了,休息半天,绑上护腕继续干活。我和朋友说:“人没有动力的根本原因,在于他还有退路。但是我没有退路。” 那个时候我再也不想变成砧板上的鱼肉,不想被人瞧不起。我见到了很多优秀的人,我想要过他们那样的一生,同时我也需要尽快地,能够不依赖于任何人地,自己养活自己。 后来2017年发生了很多事,我过了稿,也拿了一些小奖,得到了一些机会。即便如今回过头来看,承蒙很多前辈关照,也真的是非常幸运、机遇和挑战并存的一年。 在有了2017年积累的自我认同感之后,2018年我终于有机会将那个带着更浓厚的个人特色的我放出来,敢于去做一些事,说一些话。我开始觉得我有资格去发表一些自己的观点,有权利去思考和定义我的人生价值,去选择自己未来几十年的人生道路。 18年有位前辈,私下和我聊天时,说:“我觉得你是一个有野心的人。”我在听到野心两个字的时候惊了一下,心想我又没有挟天子以令诸侯又没有准备揭竿而起的,怎么就野心了。后来我发现,“野心”之于很多人,原来就像“梦想”之于我们。只是同一个事物不同的代名词罢了,那我无可辩驳。

但说了这么多,并不代表我对自己的大学四年就沾沾自喜、引以为傲、满意到不得了了。 恰恰相反,如今我回过头来看当时的自己,反而觉得,如果我能从一开始就保持一个更淡定的态度,更早地明白自己想要做什么,更早的明白,想要做的任务里,哪些装备是必须的,哪些是不必要的,对自己自信一点,不要将自己的未来卡死在别人定义的成功范畴里,或者说,如果我能在最初就对自己的个人价值有着更清晰的认知和信念,那无论我最终有没有走上现在这条路,我想我的大学生涯也同样没有遗憾了。

好在魔幻的2018终于结束了,在这个2018里,我看到了很多利益之间的纵横捭阖,看到资本的操控力和其如虻虫般贪婪嗜血的本性,看到众生百相,群魔乱舞。或许不是因为它是2018才这样,或许只是因为这是我踏出象牙塔的第一年,所以才会如身在次元壁内一般,无论看向哪个次元,都感到强烈的魔幻现实主义色彩。

18年的学期总结大致就是这样了,今年我不太想记录自己这一年又去了什么地方、做了什么事情、实现了什么梦想、失去了什么、得到了什么,而是更想记录一些自己的散乱的思考,记录一些对现阶段的自己的反省和总结。换而言之,相比起我究竟做了什么,我认为我作为一个个体的成长和自省,是更值得记录的一件事情。

2019,希望我是始终醒着的那个人。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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